高科技的普及正悄然重塑着我们的生活方式、学习方式与社交模式。例如 “AI玩具”已经开始从科技展台走入商店货架，从概念讨论变成了家长的现实选择。大公司和初创公司都在押注“AI+X产品”，他们致力于把对话式人工智能、个性化推荐、语音识别、图像识别等功能装进玩具里，希望这样的新玩具能为孩子们带来更智能的陪伴、更沉浸的娱乐和学习体验。但是，从教育者的视角看，这也可能让人与自然的联结、人与人之间的真实互动成为稀缺资源。
新的电子保姆与关系的幻觉
其实，我们现在的父母早已经将一部分亲职交给了电子屏幕，无论是在地铁里、飞机上，还是在餐厅，想要小孩子安静、听话、不乱跑，就祭出手机和平板。但是AI玩具带来的趋势是，屏幕已经不够用，我们也将卸掉更多做父母的职责。
AI玩具的载体产品形态，理论上可以非常丰富。相信AI玩具会成为很多孩子期盼的新年礼物。目前市场上的AI玩具主要分为智能玩偶、智能机器人，以及其他益智玩具。传统毛绒玩具，加上内置云端AI，就可以变身为智能玩偶。市场上除了有针对儿童的智能机器人玩具外，还有针对全年龄段的陪伴机器人。
此外，AI人机对战模式，也可以被引入到传统益智玩具中。AI玩具是 “AI +玩具”的融合产品，被认为是下一片科技蓝海。但是，我们也不可忽视这一潮流带来的隐忧。
今年12月初的《经济学人》杂志的封面故事就名为How AI is rewriting childhood。当可互动、可对话、可个性化与人沟通的玩具，带着摄像头和麦克风，深入每个家庭时，我们的孩子，即将面对什么样的风险呢？除了《经济学人》，针对同样议题发声的还有《华盛顿邮报》和《卫报》等媒体。这些报导一致认为 ，AI玩具比传统电子屏幕更加危险。AI玩具的普及堪称一场“大型社会实验”，它至少为我们带来三大风险：内容的不可控性、数据隐私的全面失守，以及最令人担忧的——儿童对人际关系认知的根本改变。
今年9月，财新国际发起的“亚洲愿景论坛”在新加坡举行。在论坛其中一场讨论会上，清华大学的魏少军教授发言说，在人工智能的应用方面，他认为亚洲可能会领先于欧美。他说，欧美民间非常保守，他们愿意用“不方便”来换取对隐私的保护。而在亚洲地区，人们似乎更相信政府。亚洲人的思维逻辑，能非常强有力地推动新技术的发展。换句话说，人们普遍相信政府监管会保护人们的隐私，而放心大胆地拥抱新事物，因此在AI应用方面，亚洲会走在欧美的前面。
听到这番话，我们除了期待政府加强监管外，也只能希望业界在看到巨大的市场机会的同时，能对年幼用户的数据安全和AI产品的内容安全，展现出高度关注。 但是，监管对隐私的保护能严格到什么程度？业界真的能有足够的意识和动力去平衡发展与伦理吗？《经济学人》的报导犀利地指出，AI玩具正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渗透童年，而全球范围内的监管力度却远远落后。我们正让最脆弱的儿童群体，去测试最强大且不可预测的新科技。其中最容易被忽视的、最大的风险是AI玩具可能会带给儿童一种“关系的幻觉”。
新一代儿童，也可以称为“AI 原生世代（Generation Al）”。这一代儿童，与过去最大的不同在于，从前被动接收屏幕资讯，而现在面对的将是能主动回应、能模拟人类情感和语气，甚至能建立关系的AI实体。手机、平板和电脑的屏幕是平面的，孩子都知道那是一个接触更多资讯的视窗。但一个能喊出孩子的名字，而且自己也有名字，会对话的实体 AI玩偶或者机器人，很容易让孩子产生“拟人化”的情感投射。然而，AI与人最大的区别在于，AI可以单方面地付出，永远在线，也没有真实的感情和情绪；而人是动态变化的，人的情感、情绪和思想无时不在发展变化中。心理学家担忧，当孩子习惯了与 AI进行这种“单向索取、无需负责”的完美互动后，他们可能会对真实世界中需要妥协、需要同理心的人际关系失去耐心。
《经济学人》该篇结语这样说：“AI 对孩子的影响将比百年前电力的发明更深远，但我们准备得远远不够。”面对这波浪潮，国际媒体的共识是：家长不能再天真地将AI 玩具视为进阶版电子保姆，而是要重视其中的风险。
时代的解药：人与自然、人与人真实的互动
这场玩具的AI化浪潮，为人们提出了至少两个教育方面的问题：一是技术如何更好地作为工具增强儿童的学习与创造力，而不是替代真实经验；二是我们在加速赋能孩子“与机器沟通”的同时，是否在忽略他们与自然、与真实同伴交往的根本能力。
正是基于这两个问题，我才觉得，我们需要补上两门“必修课”。一门是人与大自然重建连接的课程，另一门是关于现实社交与情感能力的课程，这些也许可以成为时代的解药。
现代生活中，我们与自然的“断联”绝非虚言。随着城市化、室内化生活与屏幕时间的增长，许多儿童与自然的直接接触都在变少。学术界把这种现象称为“经验的消失”（extinction of experience）——即人类与自然互动的逐步减少。这个术语最初由美国博物学家罗伯特•M•派尔（Robert M. Pyle）提出，用来描述人类与自然世界直接、亲身互动机会的逐渐丧失。这种丧失不仅影响健康，也会削弱公众对生物多样性与环境保护的关注与支持。这种“断联”现象如果不改变，将给未来生态文明和可持续发展教育带来更深远的后果。
针对该问题的有关研究呼吁，需要把人与自然的互动重新嵌入教育与城市设计之中。与大自然接触能改善儿童的认知功能、减少心理压力，塑造儿童更好的情绪与行为。把自然作为教育场域的一部分，并非出于浪漫或怀旧，而是一种健康发展策略。 许多国家已有“森林学校”“户外课堂”等做法，把自然作为教学基础设施，让孩子通过观察、建造、实验与长期守护获得科学素养、问题解决能力与情感共鸣。这样的课程既能补偿高屏幕时间带来的经验赤字，也能培养儿童的观察力、好奇心与对环境的责任感，这些正是AI或屏幕无法替代的基本心智模式。
另一个问题，虚拟的数字化交往并不能带来社会能力的成熟。面对面的冲突解决、情绪识别、非语言表达与长期友谊的建立，是在线交流以及与AI玩具交流难以获得的核心社交技能。真实的、循序渐进的社交训练，才能帮助孩子把抽象的“同理”“包容”等概念转化为具体的行为，这样的能力在面对未来复杂社会关系与职场合作时，比单一技术能力更重要。
前一段时间，我去东京，在早稻田大学结识了一位研究教育学的研究生。他说，早稻田大学十分注重学生的社团活动，在寸土寸金的校园，不惜拿出一整栋楼作为各种社团活动场所。据介绍，日本学校从小就十分注重学生课外社团活动，即所谓“部活”。通过这些活动，培养学生健全的身心和责任感，以及发展解决问题的能力，并借以深化人际关系等。“部活”中，老师仅维持一种存在，观望而不插手，这样的传统贯彻一致。到大学阶段，“部活”通常会继续受到重视，学生不是只拼成绩的学习机器，每个大学生都可以享有丰富多彩、充分自治和自由的校园生活，而且对校园有强烈的归属感。值得一提的是，校园中还专门设计了一处草坡，专供学生躺下来望天。这种对于人与人之间的真实互动，以及对于人与自然关系的重视，是值得我们学习的。
科技带来的一切创新都值得珍惜和利用，但教育必须回答一个根本问题：我们要培养怎样的人？如果答案是走入复杂世界、拥有同理心、能与自然和他人共处的人，那就不能只培养与机器互动的技能，而要把与自然联结的能力，以及现实的社交能力都当成必修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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