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喜欢做容易的事，也不喜欢做任何人都能做到的事。我偏爱更令人兴奋的挑战。”身穿奶油色高领羊毛衫和同色系长裤，巴特略之家首席执行官戈蒂埃 (Gary Gautier) 语气自信地对我说。
他即将迎来一项挑战：2月1日和2日，意大利艺术家Quayola精心打造的《树干》（Arborescent）光雕投影将于每晚7:45至10:45之间，每三十分钟点亮巴特略之家（Casa Batlló）的立面，将高迪的建筑杰作幻化为夜幕下的奇幻剧场。
我很好奇，这栋由西班牙建筑鬼才于1904年至1906年间完成的建筑杰作，其立面生机勃勃、色彩斑斓，宛如一条沉睡的巨龙，而一楼的窗户又像是长满利齿的怪兽大嘴，随时准备吞噬好奇的访客。艺术家的创作如何才能与之匹配？更何况，戈蒂埃甚至需要说服市政府封锁巴塞罗那的精华商业区格拉西亚大道的一部分，并让邻近店家及建筑全部熄灭灯光，才能成就这场视觉盛宴。
这位四十岁的首席执行官，将迎接挑战视为一种浪漫的执着。高迪的巴特略之家，这栋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为世界遗产的建筑杰作，自2014年起由戈蒂埃掌舵。戈蒂埃家族一直对艺术充满热情，他的母亲来自缔造了Chupa Chups棒棒糖王国的Bernat家族。早在1969年，Bernat家族就邀请超现实主义大师达利为Chupa Chups设计了至今仍被使用的雏菊形状的标志。
然而，当Bernat家族于1993年买下巴特略之家时，由于岁月的侵蚀、战争的摧残，建筑本身被烟灰熏得漆黑，无人问津。Bernat家族接手后，便开始了漫长的修复工程，斥巨资让这栋建筑重现光彩。
戈蒂埃继任后，不仅延续了家族修复文物的工作，更以尖端科技和当代艺术不断重新诠释高迪的遗产，将这栋百年建筑打造成一个艺术、科技与历史交织的场域，犹如脱胎换骨般，让巴特略之家成为一座“活建筑”。
《树干》（Arborescent）光雕投影的数字渲染模型，图片由Quayola工作室提供戈蒂埃的众多项目中，最引人瞩目的莫过于一年一度的光雕投影秀。这场名为“Mapping”的声光盛宴，将巴特略之家的建筑立面幻化成令人屏息的万花筒。从2022年起，土耳其数位艺术家Refik Anadol担纲了前两届，以迷人的数字影像诠释高迪的宇宙。去年，Sofía Crespo运用AI技术，召唤出奇幻的生物，让它们在建筑的曲线上自由攀爬，与高迪对自然世界的迷恋遥相呼应。而今轮到Quayola在2025年施展魔法，他将以数字技术向自然致敬，让树木在巨龙的鳞片上绽放、生长。
艺术家Quayola，摄影：Claudia Mauriño
Quayola在工作室工作，图片由艺术家工作室提供Quayola则运用了三维扫描和数位复制技术，将巴特略之家的外墙转化为数据，并模拟植物的结构和动态，在建筑立面上呈现出自然与科技交织的视觉效果。标题《树干》指的是“树状结构”，不仅呼应了高迪与自然的连结，也体现了 Quayola 对数据科学的应用，双重性地象征着自然与科技的融合。
戈蒂埃从12年前就开始探索“mapping”，企图将巴特略之家那些充满神话色彩的故事，例如“龙屋”、“公主的阳台”，以更生动的方式呈现出来。“这些故事需要想象力，而mapping投影可以让它们栩栩如生。”戈蒂埃解释道。
他的团队在2012年和2015年进行了两次mapping投影后，戈蒂埃将目光投向了更深层次的体验提升，斥资3000万欧元，对巴特略之家的参观路线进行了全面革新。团队巧妙地运用科技与艺术，打造了香味、隐藏图画、互动感应等不同的感官体验，将各种元素交织在一起，颠覆人们对博物馆的传统认知。除此之外，他们还修复了许多原本不对外开放的区域，并将出租的空间收回，因为戈蒂埃认为，只有完整呈现巴特略之家的全貌，才能更好地传达它的精神内涵。
“高迪在一楼和地下室的设计干预较少，”戈蒂埃解释，“这赋予了我们更大的创作自由，得以在这些空间中融入更具沉浸感的体验。”
在游客结束参观、步入商店之前，戈蒂埃希望能为他们留下最后一抹惊艳。为此，他们在地下室打造了全球首个能够导出360度视觉盛宴的六面LED立方体，“LED立方体本身非同凡响，我们必须寻觅一位能够驾驭这个空间，创作出同样令人惊叹作品的艺术家。”戈蒂埃为此找到了Refik Anadol。
“当我们向Anadol发出邀请时，他欣喜若狂，他崇拜高迪已久，能有机会在如此独特的空间中创作，对他而言简直是梦想成真。”戈蒂埃回忆。
Anadol擅长运用科技打造沉浸式体验，他收集了超过11亿份与高迪相关的资料，包括图片、蓝图、用户照片、着作、书籍等等。通过机器学习和深度学习算法分析这些海量数据，找出其中隐藏的模式和仿生结构，并将这些数据转化为艺术作品中独特的“色彩”。而这正是戈蒂埃所寻求的：一位能将数据转化为艺术，并与高迪的建筑产生共鸣的艺术家。
“2022年到2023年，NFT热潮席卷全球。”戈蒂埃回忆道，“当时，人人都趋之若鹜，我们也思考着如何参与其中。但我们不想随波逐流，仅仅复制一个外墙的数位版本，然后称之为‘巴特罗之家NFT’，这对我们来说毫无意义。”
戈蒂埃认为，NFT拥有实体艺术品无法比拟的特性——它们是独一无二，可以与现实同步的数字资产。他于是向Anadol提出一个挑战：创作一个动态的NFT，将天气、时间等数据融入作品中，实时反映巴塞罗那的城市动态，让巴特略之家的外墙“活”起来。
Anadol 接受了挑战，创作了名为“Living Architecture”的动态NFT。为了宣传和推广这件作品，戈蒂埃团队策划了一系列活动。他们于2022年4月11日在众人面前现场铸造“Living Architecture”NFT，并于5月7日在外墙进行mapping光雕投影，接着在5月10日到纽约佳士得拍卖，作品不失所望地以 138万美元的高价成交。
Refik Anadol的作品“Living Architecture”（2023），摄影：Claudia Maurino
Sofia Crespo的作品“Structures of Being” (2024) ，摄影：Claudia Maurino尽管巴特略之家的首次mapping投影是为营销 NFT，但公众的热烈反响促使戈蒂埃决定延续mapping。第二年，Anadol再次为mapping创作，随后是 Sofia Crepso，以及如今的Quayola。
当然，mapping也面临着挑战，例如高昂的成本和封街的限制。但戈蒂埃坚信这一切都是值得的。他说：“mapping不仅能引起市民共鸣，还能激发艺术家的创作灵感。”
现在，巴特略之家计划将mapping体验“打包”带到世界各地，让更多人感受高迪建筑与现代科技碰撞出的绝妙火花！
戈蒂埃推出的全新游客体验，使巴特略之家游客数量激增。尽管面积不大，它却已成为巴塞罗那仅次于圣家堂的第二大参观景点，每日接待约4000至 5000位游客，最高点甚至逼近7000人。参观人次从2019年的110万，跃升至 2024年的190万，几乎翻了一倍，其中更有13万人次来自中国。令人难以置信的是，15年前，戈蒂埃曾认为在博物馆工作“很无聊”。
拥有咨询行业背景和技术硕士学位的戈蒂埃，曾在美国的初创公司和南美的非政府组织工作。10多年前，戈蒂埃最初只是帮巴特略之家进行网站改版，却没想到这将成为他职业生涯的转折点，从此与这座建筑结下不解之缘。
“我从没想过会在博物馆工作，”戈蒂埃说道，“但我发现巴特略之家鼓励创新和尝试，就像在一家资金充裕的初创公司一样。”戈蒂埃在巴特略之家的创新部门工作了3年多，期间提出并实施了许多项目。2014 年，当时的总监退休后，戈蒂埃被任命为CEO，带领巴特略之家开启新的篇章。
为了打造理想的游客体验，戈蒂埃带领团队考察了全球各地的博物馆，研究理论，并积极探索AR/VR等新技术。他们还聘请作曲家Dani Howard为每个展厅量身定制配乐，由柏林爱乐、柏林电台以及德意志歌剧院的音乐家共同录制，让游客通过平板电脑，获得更丰富的感官体验。
经过五年筹备，戈蒂埃在2021年推出了全新的游客体验，满怀希望地迎接八方来客。天不遂人愿，当时恰逢疫情肆虐，“当你为家庭和团队做出巨大投资和个人承诺，希望获得成功时，这并不是一个最佳时机。”戈蒂埃坦言，“但这就是现实，你只能面对它。”
巴特略之家全新的游客体验获得了广泛赞誉，甚至赢得了37项国际大奖，包括最佳沉浸式体验奖和世界最佳纪念碑奖。高迪的这座杰作，不再只是一条沉睡的巨龙，戈蒂埃和他的团队巧妙地运用科技和艺术，为这座百年老宅赋予了新的生命。光雕投影将高迪天马行空的想像力视觉化，NFT更让建筑立面与城市实时互动，让参观者在沉浸式的体验中，与高迪进行一场跨越百年的对话。
然而，戈蒂埃深知，科技只是工具，艺术才是真正的灵魂。
《树干》（Arborescent）光雕投影的数字渲染模型，图片由Quayola工作室提供在这个瞬息万变的时代，如何让历史的遗迹焕发新生是一道难题。数字化的浪潮席卷而来，许多历史建筑面临着“过度沉浸”的风险，人们将科技视为万能药，却忽略了建筑本身的历史和文化价值。
但巴特略之家却走出了一条不同的道路。不仅让游客欣赏高迪天才的设计，更能让游客亲身感受这座建筑的活力。触摸楼梯光滑的扶手，感受墙壁粗粝的纹理，甚至可以打开那些形状奇特的窗户，摆动设计独特的通风口……在这里，游客是受邀做客的客人，巴特略之家不是一座冰冷的遗迹，而是一个充满温度的生活空间。
科技与艺术的结合，可以让历史建筑在保留其灵魂的同时，焕发出新的活力，在现代社会中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这既是对历史的致敬，也是对未来的展望。在科技与艺术的交织下，巴特略之家不仅仅是一座建筑，也是一座连接过去、现在和未来的桥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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